腐败记者揭露别人腐败
2013年11月7日德国之声:中国《新快报》记者陈永洲被捕事件已发生一段时间了,但至今对该事件的评论未能平息。这件事有其怎样的特殊性?
展江:这当然是一个特别事件。中国抓记者的事件不是很多,虽然国际上对中国新闻自由度有负面的评价,但对记者的抓捕还是相对少的,所以它成为焦点也不奇怪。
德国之声:您在新近发表的题为“愁云惨雾笼罩下的记者节”的博客里提到,"不拿红包的记者要少于拿红包的记者"。从哪些观察可以得出以上结论?
展江:根据我们听到的情况看,拿红包是很普遍的。但拿红包不会导致陈永洲这种情况的发生,因为拿红包做的是宣传,是正面的吹捧,所以不会招致激烈的冲突。陈永洲事件是他涉嫌拿了别人的钱,来批评揭露一个上市公司。我听到的是,不拿红包,也就是能控制住自己的媒体,实在是很少的,中国几千家媒体中,可能只有《南方周末》、《财经》、《财新》非常少的几个媒体能管住自己。所以我敢大胆地说,拿红包的一定是多数。
德国之声:《财新》杂志总编胡舒立发表了"新闻寻租不可恕"的文章并在其中呼吁记者要"自律"。这篇文章引发了很大的反响,其中也不乏争议,争议的焦点集中在是"自律在先"还是"自由在先"。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展江:我不是绝对论者。我不认为在自由和自律之间,一定要先有完全的自由,然后才能有自律。当然如果要理解正常的自由和自律,它们应该是同时存在的。离开了自由,确实也谈不上自律。中国的媒体有没有自由呢?从绝对的意义上说,同其他国家比较,中国的新闻自由是有问题的。但中国的媒体目前也可以自主地去报道一些社会、经济、文化、娱乐、体育议题。像陈永洲这样的报道,不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吗?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的媒体是有一定的自由度的,在某些方面自由度还很高,比如在体育领域,不光可以大量报道,还可以批评体育界的官员,这里一直比较放开。但在报道高级官员的一些腐败问题上,甚至在一些中级官员那里,会受到限制和阻力。这也是事实。所以不能说中国的媒体绝对没有自由,假如绝对没有自由,也不会出现现在的南方系以及市场化媒体。所以不能因为我们的自由度不够,就不要自律了。此外,中国媒体的腐败已经非常严重,在这种状况下把缺少自主独立性作为理由,很难说服同行以及社会公众。
德国之声:胡舒立在她的文章中谈及中国新闻工作者身受双重压力。第一重压力是从传统媒体到互联网的转型压力。但她没有详细阐明第二重压力。您认为它会是什么呢?
展江:第二重压力很显然就是官方的管制。它由来已久,也是事实上存在的。即便微博最近受到打击和控制,但它的自由度以及外国媒体的自由度,都远远高过中国传统媒体。
德国之声:改革后的30多年间,中国新闻界是否也经历过辉煌的年月?是什么时候?
展江:曾经有过。比如2003、2004年,那是一段新闻界英姿勃发的年月。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当时官方非常支持媒体作舆论监督,即媒体对官员、公司、腐败现象作监督,当时做的非常好。我曾说过,10年前的记者节曾是多么辉煌!当年CCTV在记者节的专门节目里很隆重地推出了8名"风云记者",其中的7名是调查记者。
德国之声:如果我们展望未来,中国的新闻将向何处去?
展江:这个问题很复杂。目前,内外的信任危机都很严重。南京大学的周海燕教授撰文指出媒体"寻污",即媒体揭露的对象肯定是有问题的,但媒体本身也是有问题的,有点在烂泥堆里打架的味道。这是目前的一个现实:媒体自身普遍腐败,腐败的记者和媒体再去揭露别人的腐败。这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怪圈。但这同时也是一个机会,即让全社会知道媒体的重要性。我认为,媒体在中国的重要性超过德国和欧洲,在中国,没有议会和其他有效的监督机制,监督权力和腐败真的只能靠媒体,虽然它的作用是有限的。但媒体同时又是这么烂,怎么办?是否需要一个脱胎换骨的改造?我认为,在目前媒体灾难的境地中,也孕育着契机,即让这个行业重新审视自己,达成一些共识。目前缺少共识。对胡舒立文章提出的批评,就说明了目前缺少共识,或者说共识还很不够。
采访记者:李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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