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上饶舌“厌女论战”前线 杨舒雅:现在是对话可能
2025年2月24日(德国之声中文网)杨舒雅,一位1999年出生的台湾饶舌音乐创作者,近期因为发表新歌〈Rule男Freestyle〉,站上了台湾饶舌圈从2025年1月一路延烧至今的“厌女论战”最前线。
自1990年代末,台湾歌手MC HotDog将嘻哈带入华语流行音乐,饶舌曲风逐渐受到大众关注。2021年,受网络电视节目《大嘻哈时代》推波助澜,“台饶”进一步跃升成为年轻世代的主流文化。然而,这也让饶舌歌手的言行更加受到检视。
2024年1月,饶舌歌手6yi7在社群平台上以“再吵内射”回应女网友留言,因此被提告性骚扰,时隔一年后经台北市政府确认成立。6yi7出面辩解,饶舌歌手芮鲨RapShark则以歌曲〈再吵垃圾〉回应,在网络上引发激烈论战。出面指责厌女言行的杨舒雅,在一阵混乱中发表新歌,把嘻哈音乐中的性别讨论推升到新一波高点。
反对方主张应该保障创作自由:性、厌女是嘻哈音乐重要一环,若没有这些元素,就失去其“本质”。DW专访杨舒雅,谈谈她为何投入这次的性别论战;作为女性音乐创作者,她在饶舌圈中遇到哪些局限?她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声音”?
以下为在不影响原意与脉络的情况下,经编辑整理的专访。
DW:从什么时候开始饶舌创作?
我一开始算是误打误撞,因为在我高中的时候“兄弟本色”非常红,他们也算是我非常重要的启蒙者之一。到大学之后,因为我们台大的嘻研社非常有名,所以我就想说,饶舌很帅,我好像可以在嘻研社里面学习到怎么样把兄弟本色的歌唱得更帅。
于是就误打误撞加入,然后我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创作为主的社团,他并没有教我们cover(翻唱)那些饶舌的歌曲,所以算是不小心走入创作之路。
DW:发布新歌〈Rule男Freestyle〉后,收到哪些印象深刻的回馈?
其实满两极的,有人特别出Diss Back的歌来回击我,也有人本来没有在听嘻哈的歌曲,但是他透过这首歌来了解,原来饶舌里面还是有这样子的声音。
因为我之前当老师,这次有一位幼儿园老师就来跟我说,她自己也是在教育场域耕耘很久,听到这首歌就觉得,终于有这样子的声音,然后在我们的性平教育里面,是不是可以多做一些什么?我觉得有老师的回馈,让我特别感动。
DW:什么契机让你决定要发布这首新歌?当下有哪些考量?
在争论的时候,有人挖出我以前的影片,讲说我“以前也有唱过‘干到你三天都不能走路’啊,那你这样不就双标?”到这里为止,我已经觉得这一切讨论都已经太蠢了。
首先他们没有办法厘清,这个双标是什么?何谓性别反转?我们正在做的尝试是什么?然后直接用这种标签去贴,就直接tag(标记)我说,你不敢回应啊?或者是要求我道歉之类的。到这边我觉得已经失去原本讨论的方向了,再继续写文章笔战,或是替自己的立场辩护也没有意义。
再加上其实这波论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是“嘻哈资格论”,就是你到底是不是嘻哈圈的人?你有没有办法做出一个作品来说话?我们在音乐的场域里面,就是要拿音乐来说话?我觉得这是一个很蠢的说法。
为什么音乐场域,音乐人就只能用音乐来说话?怎么样?你没有嘴巴是不是?有嘴巴的人都可以讲话!但是我就觉得:“好,既然有这样子的资格论的声音出现,那我直接来做一首歌,让你闭嘴。”
DW:这首歌花多久时间写?
其实我愤怒到花一个晚上就写完了。后面两三天是给朋友听,我再修改。然后一天录音、一天混音加剪片,三四天内就把它发出来。
在发这首歌之前,我超级焦虑害怕,因为我觉得我一定会被骂惨。上一次是芮鲨在diss台湾饶舌歌手6yi7的事情,她真的被攻击得很严重,所以我很担心这个市场的反应。
有一个很有趣的是,我嘻哈圈内的朋友通常会跟我说,你要好好考虑清楚,就是持比较保留的态度,但是圈外的朋友,他们反而就是很鼓励说:“对,你就是应该要做这件事情。”
DW:嘻哈圈是个阳刚的环境吗?
嘻哈主要创作者还是以男性居多,在这个环境之下,确实有一些阳刚的气质是会被强调的,例如说像Diss文化本身,他可能是踩著别人往上爬的一种文化,其实本身就是蛮阳刚的展现。或者是这些创作者,他会习惯在歌曲里展现他的“男子气概”。
不能说整个文化是很阳刚的,但是呈现出来这些创作者的氛围,确实有时候是阳刚的。
DW:嘻哈歌词有些女性辱骂有关的内容,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当我是听众时,常常会感觉无故受到辱骂,而且出现有辱骂意涵的歌词时,我们并没有办法事先知道。
这次有个回馈我觉得很有趣,就是有男生在我的歌曲底下留言说,“怎么听到这种歌突然像在被骂一样?应该要在前面加个警语”之类的。我就觉得:“你既然觉得这种歌要加警语,那这样以后你们辱女的歌全部都给我加警语,那这样你们所有歌都要加警语了。”
我发展出一种生存策略是耳朵关起来,当知道现在台上的表演者,他可能是这个风格,那我会特别告诉自己,不要太在意他唱的,或是在串流平台上,我可能不会选择听他的歌。
可是我要强调的是,并不是所有有在唱“性”的歌手,都是我们不想听到的,比如说FRαNKIE阿法,他其实也唱非常多跟性有关的内容,但我会觉得他唱的性就非常迷人,并不是说性不能写,而是说不要把你的创作建筑在侮辱特定的性别上。
DW:你认为有厌女元素的歌曲仍可以存在,然后与像你这样的创作者相互争出高下吗?还是应该要慢慢消失?
在这个圈子,我觉得这个讨论永远不会有一个高下。反而是透过这些讨论的过程,让原本不了解、没有特定立场的观众开始接触,甚至去了解、思考两方人的说法,我觉得它(讨论)有教育意义是朝给中间的那群人看,不是著重在说服对方。
DW:你的性别身分,是否让你在饶舌圈中遇到比较多的挑战?
我作为创作者,受到性别角色的影响非常剧烈,很多人会试图去定义,“女生的声音”适不适合唱饶舌?适合什么曲风?其实不只台湾,连国外也常常会有这样的讨论。它在定义你的声音,某种程度也是一种局限。
其实听我过往的作品会发现,大部分的作品其实并不是这么aggressive(有攻击性) ,我在嘻哈圈里面待很久,真的有迷失自己。我的作品越来越柔、偏向内心,越来越不会去讲我怎么看待这世界上发生的一切。我觉得这跟在这个圈子里面,大家期待我的角色、我的声音长怎样,有非常大的关联。
近两年我都没有再碰创作,我完全不会接触到那些想要形塑我的评论,所以我可以做我自己的事情、说我想说的话。因此不管是〈2045〉,或者是这一首〈Rule男Freestyle〉,其实都有别于过往我呈现的方式。
在发这个作品之后,我以前一起玩音乐的朋友说,“你终于有这样子的‘声音’出现了”,他们觉得这是我以前没有出现过的声线跟风格。
这也跟市场反应有关,当今天有越来越多女生的声音加入,用女生的视角去阐述,是不是女生观众也会变多?创作者的产制跟消费者的阅听,其实是连动的,并不是一味只有消费者的选择会影响到创作者,这也是把饼做大很重要的元素。
DW:在嘻哈文化之下,是否有性别对话的可能?
现在就是对话的可能。不管是在脆(Threads)上面大家发表意见,或者是我们出歌,大家直接来用歌曲讨论这件事情,其实这些都是对话的可能。
至于这到底是不是对立?我觉得当这些男生在骂干你娘的时候,那瞬间开始就是对立,并不是我们开始反应这些意见才叫对立,那他们一开始为什么就要讲那些辱骂女性的话?
最一开始我们并没有选择用很激烈的方式去回应,例如像台湾歌手?te坏特一开始也只是讲,她觉得不舒服;像我一开始也是用讲道理的方式,没有用这么凶、在骂的东西。但是就连我们用这么理性或是感受的方式去讲,都会有人说“你们太暴力了”。
再怎么沟通得很完美,都会有人觉得你不够完美、你不够好,那我们到底要完美到什么地步,才可以让你愿意接受这些言论?所以我觉得,这些保持尊严什么的,都只是他们不想接受你的说法的理由,真正的问题是:他到底有没有打从心里愿意聆听你现在面臨的困境是什么?
DW:男性创作者可以怎么做,在性别议题上或在创作上?
我觉得无论他有没有达到真的理解,光是愿意尝试理解,就已经让我感激涕零了。实际上有很多的男生来私讯我,可能想要跟我进一步的讨论,我都会觉得,“很好,至少你还愿意来问”,而不是直接用你的言论去碾压另一方。
所以其实男性创作者,你只要做到一个很低的標准,大家就愿意鼓励你。有非常多人愿意帮男性讲话,会说要给多一点机会,不要他犯错一次就把他打到厌女的地步,所以你自己只要多做出那一小步的退让,我们都愿意跟你一起讨论。
DW:因为这次事件有人标注你是“嘻哈女权主义”,你怎么样看待这个标签?
我觉得“女性主义嘻哈”并不是一个负面的词汇,这也是我以前常常被称为“女饶”时的一个迷思,我会觉得:我就是饶舌啊!为什么要特别把我标注为是“女饶”?
可是我现在反而觉得,它其实是一个赋权的方式——当我愿意承认,对,我就是一个女生,所以我做饶舌、我就是“女饶”时,我是在重新定义“女饶”这个词。它是我们可以转化意义、也是嘻哈音乐或许可以破圈的其中一个关键词。
DW:讲到嘻哈饶舌,你自己心中出现的关键字是什么?它是什么样子?
嘻哈包容了我,因为我在嘻哈的基础之上创作,我喝了嘻哈的奶水,然后成长到现在的地步,也在这个过程当中,有非常多的自我成长、反思和自我觉察,其实这些都是因为有嘻哈才能够成就的。
对我来说,我觉得饶舌是一个载体,它承载著我在意的事情,所有的创作者各自在意的事情。可能很多人他没有办法写文章,没有办法口才很好,但是他透过音乐去展现他自己,所以我觉得饶舌是非常多样化、包容度非常高的,并不会说你只能做这个、你不能做那个,所有的声音,它都是嘻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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