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黑孰白,孰是孰非?-科隆观“围棋少女”
2004年9月8日作者山飒本名阎妮,于1972年生于北京,笔名取自白居易的五言古诗《松声》:“寒山飒飒风,秋琴冷冷弦”。文如其名,这位18岁出国、25岁初涉法国文坛的女子笔锋冷峻,用法语写作,却将“松风琴韵”的中文意境融入其中。《围棋少女》句式清瘦,视角独特,是山飒创作的第三部小说,从温香软腻的法兰希众书丛中脱颖而出,并被相继译为17种语言,摘取2001年法国“龚古尔中学生文学奖”、2004年美国“桐山环太平洋书券奖”的桂冠。
上个周末,科隆的自由艺协剧院(Freies Werkstatt Theater)首场演出《围棋少女》,用戏剧艺术的形式演绎这场凄美绝伦的战争悲剧。身处座无虚席的剧场,眼见灯光黯淡下来,舞台飘来荡气回肠的笛声,迭宕起伏的剧情一幕幕展开。
在小说原作中,山飒采用二元结构的叙述法,以第一人称的口吻穿插跳跃于男女主角之间,仿佛分身有术,勾画出两方视野,两片世界。德国编剧也保留了这一风格,不断切换场景,交叉连接一组组镜头。这些平行铺展的画面仿佛同一灵魂烙下的两串足迹,各自前行,甚至不能重叠,但是它们分明互相印衬。
一个是风华正茂的中国女生,她的天地是没落的贵族家庭、抗日青年团体和铁蹄下的东北三省。她狡黠聪颖、足智多谋,设下天才般的棋局,将对手和倾慕者逐一征服。她自诩为强者,少年轻狂,自命不凡,以为爱情、命运也同样能被一手掌控。
一个是性格复杂、定力超群的日军间谍,他的天地是军营、监狱、硝烟和战场。他高深莫测、心思缜密,深受军国主义教育的毒害。但在冷酷无情的外表下面,敏感柔软的内心又使他饱尝苦楚。他热爱太阳的光辉,不相信月亮的谎言,却又始终自相矛盾。
棋逢对手,如此身世迥异的两人遭遇在棋局里。外面的世界风起云涌,只有“千风广场”仿佛一角和平的港湾。他们势均力敌,在石桌前忘却战争、烦恼和使命,一步棋便是通往灵魂深处的一级台阶。从轻视、漠然、素昧平生,到震惊、折服、相知相契。每一次对弈的开始都是某种心灵漫游、思想对话;每一轮棋局的结束都意味着重返现实,继续投入残酷、荒唐、纷乱的生活。
经过一次次有张有弛的对阵,输赢早已变得不再重要,围棋成为与对手相会的理由,甚至是唯一的精神慰藉。少女遭受了一连串的命运打击:初恋触礁,从事地下活动、秘密抗日的恋人啷当入狱,并惨遭杀害。而另一位倾慕者则出卖了朋友和尊严,用卑贱交换爱情,只求与她终身厮守。
军官在腥风血雨之中也倍感迷惑。在死亡和怯懦之间,他将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但他怀疑过自己,玩弄女人也爱过她们,醉心于中国的文化魅力,又对它的贫穷感到失望。他视生命为一束烟花,是向军国的一次献礼。但军人仿若棋盘上的棋子,只能听命行事,永远不知自己的去向。
在最后的一局对弈中,少女深知自己将要飘泊他乡,凶吉难测,不禁闭上眼睛,在黑暗中与棋手相对,提出一个睁眼时不敢提及的问题:“告诉我,您到底是谁?”
四下静寥无声,只有鸟儿在歌唱,少女继续说道:“从前,我从不想知道对手是谁。这些人看上去都是一个模样,只有不同的棋风将他们区分开来。”可是,这次她却迫切地需要了解,他究竟是谁?他从哪儿来?他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人生如梦,也许他不过是一个过客;也许如果问题有了答案,相识也就从此失去了意义。
她被险恶的巨浪冲昏了头脑,迷失了方向。有时,她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幕悲剧的主角,而他则是她惟一的观众。他比钟塔的时钟还要准时,无论骄阳似火,雨打风吹,他自巍然不动,等待她摆下下一局棋。他的内心力量让她感到羡慕,她猜想他来自远方:“皑皑白雪覆盖了大地,树木却在燃烧。每行一步,都有无数的火把。”他是一名巫师,“可以握住人们的手,用热量治疗他们的创伤,使他们忘却饥饿和寒冷,疾病和战争。”
她的信任及看重令他倍感汗颜,他自知自己只是一个戴着层层面具的间谍、中国的敌人,只配死亡、不配爱情的武士。他们的灵魂相通,却隔着千重岭万道山、无法超越的民族冲突。与国家安危相比,个人幸福微不足道。他们谁都没能走赢那盘棋,被围困的最终是他们自己。
各自上路的棋手最后相逢在中日对抗的战斗中,她被日军俘虏,面临先奸后杀的命运。他们的结局就这样陷入了无奈:他举枪射杀了她,又射杀了自己,在天国里继续未完的棋局……
演出在悲壮的枪声中结束。全场一片肃穆,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全体剧组人员相继出来谢幕,由于掌声不断,谢幕次数竟多达十次。西方人能否演好东方戏?这一疑虑已被演员们入木三分的表演彻底打消。尤其是德韩混血的女主角,无论外形、气质以及性格演绎都极其贴近小说原创,简直就是从书本走上舞台的“ 围棋少女”。
台上演戏台下忙,负责服装道具的剧务成员是一位韩国女士,为戏中浓厚的东方情调贡献了汗马功劳。从发型到服饰,从化妆到摆设,神似胜过形同,细节处理独具匠心。
另外,背景音乐、舞台灯光效果也可圈可点。长笛如泣如诉,凸显悲凉凄绝的故事氛围;灯光的强弱变幻则对比昼夜的轮回,场景的远近。其中,有一刻漆黑一片,意喻夜色浓似墨汁,痛苦宛若深渊。少女想到了死,以此了断没有意味的挣扎。但观众能从声响中推断她没能如愿。
除却视觉、听觉的双重刺激,嗅觉感受也受到关照。为配合剧情,舞台时时飘散异香,仿佛真情实景就在眼前。
可惜,作者山飒本人未能出席首演式。据她在德国的出版商介绍,明年初春,她即将有新作问世。届时,她一定会来德国推介新书。
(亚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