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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平觀察:論中文網路的倒掉

Chinesischer Journalist Chang Ping
長平
2024年5月31日

「中文網路正在加速崩塌」一文近日引發熱議。時評作家長平認為,中國崩塌掉的不只是網路,而是歷史與人心,是對自由的無限憧憬和對專制的堅決反抗,是伴隨著網路和人工智慧而來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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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百度公司開發的聊天機器人文心一言詢問如果評價習近平會得到什麼樣的結果?
向百度公司開發的聊天機器人文心一言詢問如果評價習近平會得到什麼樣的結果?圖片來源: Ernie Bot/Screenshot: DW

(德國之聲中文網)如果我們在百度上搜索"馬雲"這兩個字,把時間設定在1998年到2005年,能搜出來的訊息,大概有多少條呢?--這是最近一篇被熱傳的文章《中文網路正在加速崩塌》開頭提出的問題。即便是對中國網路的狀況有足夠心理準備的讀者,對該文作者何加鹽展示的結果也感到震驚:只有1條,而且是虛假訊息。

我就是這樣的一個讀者。早在十多年前,我剛剛離開中國的時候,上網搜索自己的資料,就很驚訝地發現,原來當局不只是禁止我發表新文章,而且曾經寫過的一些被滿網轉發的舊文,竟然也不見蹤影。我的名字的搜索結果,也逐漸地只剩下相關的歷史地名和人物了。

隨後我還發現,曾經席捲網路的一些社會事件,如"躲貓貓"、"鄧玉嬌事件"、"草泥馬"等等,曾經參與者眾的一些網路論壇,如"西祠胡同"、"天涯論壇"、"思想的境界"等等,資料都越來越難查找,甚至好像不曾發生一樣。

我知道網路政治審查帶來的民生災難,包括企業的腐朽、文化的敗壞和個人訊息的損害,但我的確沒有去百度上搜索過馬雲、馬化騰或任正非,更不用說周傑倫、李宇春或羅永浩,我以為他們在中文網路上的訊息仍然多如牛毛。

何加鹽的測試結論是:幾乎所有在那個年代曾經紅火過的中文網站,在一定年份之前的訊息都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甚至大部分網站是所有年份的訊息都消失了。因此他說:中文網路正在迅速崩塌,移動網路出現之前的中文網路内容,已經幾乎消失殆盡。

沒有谷歌,用百度也一樣?
沒有谷歌,用百度也一樣?圖片來源: CFOTO/picture alliance

中文網路的"金魚記憶"

儘管中共的愛國主義教育一再告訴人民,"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但是仍然有很多人努力讓自己相信,國家和個人可以貌合神離:國家可以獨裁專制,個人仍能自由舒展。只要不在網上談論政治(或者假裝"祖國生日快樂"之類不是政治),自己就能充分享受網路时代的各種便利。

有人認為何加鹽的文章不嚴謹,因為用谷歌搜索的結果不太一樣。曾幾何時,很多人正是用"沒有谷歌,用百度也一樣"來證明中文網路可以不與世界聯網而獨自繁榮,那麼如今怎麼又要用谷歌搜索結果來證明中文網路没有崩坍呢?宣稱比谷歌更懂中國的百度的腐朽,不正是中文網路崩塌的證明嗎?

還有人深刻領悟鄧小平"團結一致向前看"的"政治智慧",稱中文網路崩塌的是web2.0時代的內容,如今Web3.0已經改變了數據分佈的格局,用戶個人擁有了更多的權力。經歷了新冠疫情封城時期的人都知道,Web3.0帶來的最大改變,恐怕是政府輕而易舉地給每個人都戴上了一副電子鐐銬。

"網路是有記憶的",是網路時代最撫慰人心的話語之一。何加鹽指出,"這種記憶,原來是像金魚一樣的記憶"。

如果說網路發表也是一種出版,網路记憶是一種公共記憶的話,那麼它在專制社會被控制和被抹殺,在本質上和過去並沒有什麼兩樣。

人們仍然可以辯解說,網路上的個人訊息,大多都跟政治沒有關係,不是宣傳部門下令審查刪除的,而是網路公司不負責任,沒有提供備份下載的便民服務。是啊,為什麼網路公司這麼不負責呢?大概連習近平也感到困惑吧。據說,他上周在一個與企業和專家的座談會上發出了類似的天問:"我們的獨角獸企業新增數下降的主因是什麼?"

中國崩塌掉的不只是網路

人們也可以和過去一樣,逃避或者拒絕出版審查,把個人記憶留在自己的硬碟裡,或者發表到境外網路平台上。如果說網路时代有什麼變化的話,大概是像過去那樣寫私人日記的人越來越少了。

由於發表變得更加容易,網路时代大多數人的寫作,都不再是"抽屜文學"。跟《中文網路正在加速崩塌》一文一樣,即便存在被審查的風險,也要發表出來。如此一來,自我審查就難以避免。

幾年前,我曾經在《長平觀察:兩次死刑帶來什麼正義?》一文中提到,由於發表的誘惑,以及平台的操弄,中文網路上出現讓《1984》自嘆弗如的審查機制:即便那些以反抗為名留下的文字中,歷史也被改寫得不著痕跡。

自我審查的結果是突破了更多言論禁區,還是強化了政治監控和"自我逮捕"?我們可能很難得出結論。但是,我們知道現實中審查機器變得越來越強大。不用說,這篇討論網路加速崩塌的文章,也被加速地從中國網路上"404 "了--遭到審查而被刪除。

因此,並不讓人意外,中文網路上關於"中文互聯崩塌"的討論,更多著眼於企業行為和技術原因,即便談到網路監管,也不會涉及更重要的"金魚記憶"--從大躍進到"六四"民主運動,從上海封城到白紙運動。歷史不僅僅是崩塌了,而是連瓦礫都被清掃乾淨了。

中國崩塌掉的不只是網路,不只是馬雲和周傑倫的訊息,而是歷史與人心,是對自由的無限憧憬和對專制的堅決反抗,是伴隨著網路和人工智慧而來的明天。

 

作者长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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