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評論：思想被控制的國家很可怕
2022年2月2日
（德國之聲中文網）在中國，學生舉報老師已成了一種「時尚」，得到當局或明或暗的縱容。有人統計，2021年，高校有一萬多名教師因學生舉報被開除公職。鑑於發布該消息的網站已經刪去這則訊息，人們不清楚這個數據是怎麼得來的，但不管是否有這麼多高校教師因舉報被開除，顯然，過去幾年給人的印象此類事不在少數。
教師在千年的中國歷史上，素來令人尊重，被尊稱為先生。「先生」的稱呼不僅意味著學識淵博，更意味著靈魂高尚。古人所謂「傳道授業解惑」，傳道在前，授業解惑在後，換成現今的語言，教師不只是傳授給學生知識，也塑造他們的靈魂，教導怎麼做人，怎麼認識世界。中國歷史上似乎只有兩個時段老師是斯文掃地，一個是文革，教師被蔑稱為「臭老九」，被學生打倒還要踏上一腳，完全沒有師道尊嚴；一個就是當下，教師對學生也要格外陪著小心，因為不知道說的哪句話做的哪個動作，會被學生記下舉報給校方。前者是個極端的年代，今後再現那種場景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但後者在當局的新時代，似乎正越來越成為常態。
「孰是孰非」誰來界定
法律沒有禁止學生不可以舉報老師，舉報也不是當下中國獨有，歐美一些國家也不反對或支持學生舉報老師，但前提是老師有錯——當然對什麼是「錯」，不同的人理解不一，在甲看來是錯的言論或行為，在乙看來很正常，正因此，它們有一個爭端解決機制，學校不會輕易對一個被學生舉報的老師進行處罰，除非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比如教師冒犯了某種政治禁忌。雖然這種政治禁忌是否正確是可以討論的，然而人家至少不會把某種政治禁忌擴大化，把自己心儀的某種思想包裝成政治禁忌，動不動以此來威脅教師遵循校方或當局的政治指令。
可在中國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學生舉報老師，已得到當局的變相鼓勵，成為當局脅迫教師聽話的一種手段。這當然不是說每個舉報行動都是不合理的，那些針對教師有明顯違反師德的言行，比如對某個學生的公然歧視或污辱，或者某種學術不端，當然該舉報，因為這種言行本就應受查處，但現在人們擔憂的不是這類舉報，而是對教師的所謂「不當言論」鼓勵學生舉報。有官媒曾發文指，少數高校教師以言論自由為幌子，將歷史中的一些旁枝末節作為「盤外招」，拼湊以零碎的所謂「政治理論」作支撐，借課堂兜售想像的「政治」形態，搞自我標榜，或夾帶個人私怨，講一些不當言論，因此建議給教師套上「緊箍咒」，加把「安全鎖」。
要控制學生 先控制教師
此類現象現如今有越來越泛化趨勢。當局之所以縱容學生舉報老師的「不當言論」，目的當然是為鉗制和控制人們的思想，讓青年學生把他們接受的、當局灌輸給他們的一套思想理論和意識形態，視為正確和理所當然的，從而為中共的長久統治培養「又紅又專」的合格接班人。對一個壟斷執政權的政黨而言，它最怕的是人們對其統治發出「疑慮」，反思他們接受的曾被認為是正確的不可挑戰的真理，而這種疑慮和反思是從接受不一樣的思想和觀念開始。學生正處於人生觀和世界觀的形塑時期，誰將一套思想理論和意識形態牢固佔據他們的頭腦與心靈，成年後很可能成為這種思想和意識形態的「俘虜」，頑固地捍衛它。中共非常清楚這個道理，要從思想上控制學生，就先需要從思想上控制教師，不讓他們把不一樣的聲音傳遞給學生。而要控制教師的思想，又先要從政治上嚴格控制教師，將教師的三尺講台作為思想自由和言論自由的禁地，立規矩劃邊界，不得越雷池一步。
故習近平上台伊始，當局就出台16條意見加強高校青年教師思想政治工作，規定「七不講」，將中共意識形態的前沿陣地推到教育系統。2019年習又親自主持學校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師座談會，要求教育工作者在講授思想政治理論課時要「傳導主流意識形態，直面各種錯誤觀點和思潮」，並要求思想教育從娃娃抓起。去年一月，教育當局等六部門發布加強新時代高校教師隊伍建設改革的指導意見，要求嚴把高校教師選拔聘用入口關，將思想政治素質和業務能力雙提並論。4月再印發《中共普通高等學校基層組織工作條例》，強調高校黨組織應當把理想信念教育放在首位。當這些紅頭文件化身成高校教師的思想緊箍咒，一個個教師觸碰當局紅線而遭校方停課、解聘、開除公職、開除黨籍等不同處罰，就不奇怪了，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必然的。因為當局劃定的紅線面目不清晰，對什麼是不當言論，什麼是官方批判的歷史虛無主義，存有灰色地帶，在政治寬松之時，它們都不成為問題，但在嚴把政治責任關，越左越安全的新時代，即使像「日本人精益求精」這類話也會被當作精日的漢奸言論而遭學生舉報。
為了自保 「照本宣科」
意識形態和政治高壓的紅線下，高校可說是哀鴻遍野，沒有一個教師敢保證在這種情況下是安全的。事實上已經出現了看似荒誕卻非常真實的案例，某個自稱是211院校的學生曾在網上透露，他的老師每次講到稍微觸碰政治的話題，就會對著監控攝影頭說：「這是書上面寫的，並不是我的個人看法。」而一些高校教師為防範每節課也都準備好兩份教學內容：若學生手機都能上交、關機，老師就暢所欲言正常上課；若有學生拒絕上交手機和關機，老師就照事先準備好的講稿照本宣科，因為念事先準備好的講稿，不會有不當觀點，學生也就沒了舉報理由。這是在號稱追求政治現代化的中國出現的事情，真乃莫大諷刺。
在一個國家處於政治黑暗時候，至少大學還應保持一份光明，成為思想、言論和學術自由的飛地，這個國家還有未來，否則，它就變成一頭「利維坦」，首先受害的是學生自己。最近清華大學國關研究院院長閻學通教授對00後大學生如何認識世界有一番發言，引起爭議。閻說當代大學生認識世界，往往具有強烈的優越感和自信心，常以「居高臨下」的心態看待其他國家，以「願望思維」看待國際事務，認為中國很容易實現對外政策目標，常以中國與外國兩分法看待世界，將中國之外的其他國家視為一類，將和平、道德、公平、正義等人類的普世價值觀視為中國獨有的傳統；認為只有中國是正義的和無辜的，其他國家特別是西方國家是「邪惡」的、西方人對中國有著天然仇恨。他們還深受網路觀念影響，把經濟決定論、陰謀論、債權武器等網紅們的觀點當作常識接受。閻勾勒的00後大學生認識世界的這些特點，即便不完全準確，也讓外界感到害怕。以他們的年齡，20年後成為社會的中堅，30年後走向各級領導崗位，掌控中國，若到時以此種心態和認知同世界打交道，處理國際關係，恐將不僅是世界，也更是中國的災難。而這完全拜當局所賜，是當局遏制思想和言論自由，對學生強制思想政治教育的結果。
鄧聿文為政治評論員，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兼中國戰略分析雜誌共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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